九O年的夏末,南京市民们悠闲地摇着芭蕉扇的同时,似乎已感觉不到太多的炎热。许多人正庆幸不用再屈服于“四大火炉”的淫威,我们也刚刚收了暑期的假,返校归队不久。就在这时,台风袭来,暴雨如注,整个城市都在柔弱地颤抖。第二天,校园周边的大沟小渠、道路操场已是一片汪洋,打落的树叶在水面上随风翻卷,条条河沟内透出湿冷冷的阴气。暴雨,仍没有半点停止的迹象。
告急,南京告急,长江告急,全国已告急。“皮之不存,毛将蔫附”,对于地处长江中下游边的这所军队院校,停课,投入抗洪是此时唯一的选择。
来不及带任何行李、没有任何工具,只有这身军装,和一双解放鞋,披着一件轻飘的雨衣,两手空空,不带包,不带盆,也不带干粮,一身轻松又一身惶恐,如离枝的叶,离朵的瓣,在狂风暴雨中随天转悠。经过近百公里的颠簸,我们被送到了临近的安徽滁州。
眼前,是一条浑亮、冷漠、宽阔的大河,惊人的安静。我知道,安静的底下,是一溃千里不断暗涌能量的聚集。大河的岸边没有房舍,也没有观望,它似乎在默默地注视着身边那些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它也知道,一件件岸边的事情都会过去,不管这些事情一时是多么重要,从先古的大禹到当今最可爱的人,都是它的子孙——它已经注视得太久了。这种景象,实在悲壮得有点令人神往,以致于我差点忘记了此次的任务使命。
堤坝下积水太深,才下脚,鞋内统统已泥水俱进,战友们即相视大笑。唯一的办法是干脆脱掉鞋子,挽起裤管,任脚下的稀泥欢快地在指缝中挤进挤出。就这样,战友们相扶相持着,麻利地将一只只泥土包甩上肩头,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堤坝上走去。其中的过程我想不必需要太多赘述,但这就是当代中国军人价值的缩影,不仅仅是表现在战争时期,而且也是在和平的时期,中国的军人,那些历尽艰险而救民众的中国军人。
曾经的我,颇相信一种论调,曾指责先辈们为何不敌一个小小的扶桑之国,任由倭寇跨海越洋的欺辱,而从未曾想过要到对面的日本去看个究竟;曾嘲笑当年的郑和下西洋是人类历史上最毫无意义的一次远航,抱怨他为什么不对其它国家进行军事进攻或殖民掠夺。我却未曾想到过,安土重迁、故土难离一直是中华民族固守的价值观念。当时世界其它文明都打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中国军人就从未参与其它文明昏天黑地的决斗,这其实是中华文明仅存下来的主要原因。
不是我们没有实力。西班牙人航海去美洲的年份,要比郑和下西洋晚好多,后来的海上霸主葡萄牙、英格兰等,他们的数百条船,与郑和舰队七下西洋的3000多艘装备精良的战舰相比,更是无名鼠辈,但他们在美洲制造的血腥史却令人不堪回首。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本来并非不毛之地,正是被这些欧洲殖民者疯狂掠夺以后,那里才变成了真正的不毛之地!还是不要责备郑和他们吧,因为他们安静地回来了,至少他们的船上没有血腥——我为我们的军人先辈们感到骄傲。
中国皇帝历来无领土要求,建立精良军队的目的,基本在于集权的安慰和边境的防守,仅有的几场对外战争,也只是保家护院。万里长城作为中华文明的象征,便是防守型而不是进攻型的绝好证明。这一点,在明朝生活了30年,并始终注视着中国武装力量的西方传教士利玛窦,早已做出了解答:“中国军人不会远征,西方尽可放心。”目前在国际社会上散布“中国威胁论”的流言者,我想,他们的祖先利玛窦就已经给了子孙一记响亮的耳光。
因为拥有这样的中国军人,当今世界中国之崛起也一定是和平崛起。
真正的终极价值远不止此。对“5.12”大地震的拯救,中国的军人们终于发现和寻找到了他们的终极价值。汶川废墟下的人,不管他是谁,只要他还有一丝呼吸,救援人员就会花费几小时乃更至十几小时挖,一时挖不出来,就会握住难者的手,传语递水,要他坚持,一旦挖出,全场欢呼;一旦失败,全场默哀。这些场面,这实在是一次次有关生命终极意义的空前大展示。以一个个自然的生命体来感同身受,中国军人功不可没。同时,这也是我们对于人类自身精神良知的一次大考问,大拯救。它也救助了大量没有遭到生命威胁的人,许多“愤世嫉俗”、“玩世不恭”、“拒绝崇高”的人,都流泪了,原来,在冷漠的现实社会里,我们心底还有最温暖、最善良的光亮,使那些看破尘世的人相信,不管如何,这个尘世间还有让人热泪盈眶的时刻。这一切都缘于他们的终极价值观被点燃,被一群当代最可爱的人所点燃。当然,灾难总会过去,明天我们还会过庸常的日子,但是,有过了昨天的感动,庸常的明天也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一支人民的军队。我为我曾是其中的一员而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