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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键和母亲住在马鞍山郊区一栋老式的职工宿舍楼里。他在院子里自搭的两间平房,成了他的画室。墨迹斑斑的书案上,摊着他正临摹的字帖,是康有为的魏碑行楷。另一幅打开的画册,是清代画家王原祁的《麓台雪景》。墙上挂着一幅溥仪出狱时的照片,正好与视线平行。杨键觉得它有一种象征意味。按他的说法,那个拼命燃烧的20世纪,见证了太多损毁,而其中最令他痛心的,是中国文人侍奉了几千年的中国精神的消失。
“文武之道就是虚实之道,现在的武是科技,文在哪里呢?”杨键问,“中国从前有着严密的文化体系,文明才得以安然延续,妖魔鬼怪所以才不能现身,现在这一体系被破坏了,各种妖魔鬼怪也就乘虚而入。”
杨键怀念童年时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怀念那时的山野空气。“山上什么都有,各种各样的中草药,比如黄精、玉竹,这是两味补药。”他还怀念小时候的松针。捡拾松针和枯枝煮饭,味道带着自然的清香,当年从桃冲铁矿搬家到钢城马鞍山,他和两个哥哥装了半卡车松针运来。
如今,乡土中国正在逐渐消失。千篇一律的城镇化运动,让美丽的农田不见了,杨键过去常常散步的小河边,都建起了工厂和新房。家门外变成了嘈杂的市集,施工的噪音像流水一样弥漫进杨键的书房,而墙上挂的是一张古琴,书架上是老子和虚云法师的画像。
因为这种反差,杨键开始沉浸在想象中的山水世界里。每晚侍奉完母亲,他会饮一点酒,然后回到画室里作画。他喜欢宋元山水,也喜欢八大山人、渐江、戴本孝。2013年9月底10月初,北京今日美术馆举办了杨键水墨画个展。展出的上百张山水画,大致分为“荒寒”和“苦山水”两个系列,继承了晚明山水的苦涩感,也有所不同。
“晚明以后虽然是异族统治,文化却依然是汉文化,而现在却是工农兵式的审美,”杨键说,“所以八大的树还有几片叶子,我的却连一片叶子也没有了,连山也只剩下恍兮惚兮的影子。”
寄情山水,为心灵安家,本是中国人的头等大事,可在杨键看来,20世纪的现代化运动和工农兵审美,既取消了山水,也取消了神明,而这两点正是危机所在。“中国古人跋山涉水,费尽千辛万苦只为了寻找心灵,而20世纪的中国人不敢有心灵,不敢承认有心灵,不相信有心灵。”
哭庙
杨键生于1967年,那时“虚”的部分在中国已经土崩瓦解。大饥荒时,杨键的父亲离开与芜湖隔江相望的农业大县无为,先到繁昌荻港,后到马钢下属桃冲铁矿上班,母亲在矿区蔬菜队工作。50年代末,因为食不果腹和不得转正,大部分当年一起进厂的老家人又回到乡下。杨键父亲是咬牙坚持不走的七八个人中的一个。到了1961年,他回乡探望,发觉当年一起跟他进厂,后来又回到乡下的三十几个人,几乎全部饿死。
杨键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三兄弟全都写诗、画画。1992年,二哥的意外去世让杨键皈依了佛教。他回忆说:“我二哥的死使我完全背转身来了,不再跟这个现实发生关系,从此好像处在了一个比较隐逸的状态里面。” 他立誓终生食素,不沾半点荤腥。
二哥去世5年后,父亲也走了,这让杨键开始审视父亲的一生以及父亲那代人的一生。
“他太实了,他从未虚过。”杨键在新诗集《哭庙》的序文中写道,“他从1958年放下锄头来到城里,那时正是没日没夜的大跃进,他经历过‘文革’,经历过诸多的改革,在经历自己儿子的死亡时他相当顽固,一直到把老命赔上,而那时我正在‘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同他之间就像冰与火一样彼此都难以理解……父亲的这一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至今也没有想清楚。”
《哭庙》的写作绵延十多年,以八百多首的篇幅,勾勒着父辈的苦难,20世纪中国的苦难,堪称一部史诗。从当年的《暮晚》、《古桥头》到如今的《哭庙》,杨键的写作越来越朝向底层、受难、悲悯、文明的丧失乃至死亡。他把《哭庙》献给父亲,也献给他心中那个古老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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