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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兼任上海市长的汪伪政权二号人物陈公博收到一封秘密来信，写信人是伪军中将师长施亚夫。在信中，施亚夫表示，“你是中共一大代表，希望你能像共产党的八路军、新四军那样，坚决抗日，希望‘中央’支持我们抗日。” 一个伪军中将，不好好指挥部队配合“皇军”扫荡，反而来劝伪政府二号人物“迷途知返”，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伪军。莫不是“投共”了？其实，施亚夫并没有“投共”，他根本就是一个纯粹的共产党。他被叶飞将军称为红色据点。能以一己之力，在敌人阵营中建立一个据点，施亚夫的经历，无疑是充满传奇的。
施亚夫的传奇经历，始于1937年8月24日。那一天，日本飞机轰炸南京，国民党赫赫有名的老虎桥监狱围墙被炸塌了。在这个监狱里，关押的都不是一般人物。除了江洋大盗、杀人犯、强奸犯外，还关押着一批红军将士和重要的政治犯。如当时有名的陈独秀、彭述之、第三国际的牛兰夫妇等人。23岁的施亚夫，此时也被关押在这所监狱。 出身于1914年的施亚夫，15岁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又加入了江苏境内唯一列入中央序列的正规红军部队红十军，做到了连长。红十四军发起如皋起义失败，军长何昆牺牲，施亚夫转而从事地下工作。 革命低潮时期，在国民党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搞地下工作，毫无疑问是危险的。施亚夫两度遭叛徒出卖而坐牢，期间潜伏进十九路军，跟日本鬼子打仗还负了伤。1934年，施亚夫被判无期徒刑，关进了南京老虎桥监狱。 尽管西安事变后已经进入全国一致抗日，七七事变后更是正式打响了全面抗日战争。但在蒋介石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被迫的，抗日从来不是他最看重的，反共才是。因此，即便全面合作已经开启，关押在监狱里的政治犯仍然关押着。 施亚夫在监狱里，满腔抱负无处施展，他曾策划越狱，还没来得及实施就暴露了，因此被“民主”的蒋介石政府判了个“秋后问斩”。当日本鬼子的炮弹扔过来时，原本就不想释放政治犯的蒋介石，自身难保之下更无暇去顾及了。日本飞机扔下的炸弹炸塌了监狱的围墙，犯人和监管人员死伤无数，施亚夫也被埋在吼吼的土里。他的头部被砸，鲜血直流。 尽管受了伤，但施亚夫很快就意识到，机会来了，他大声地招呼着：“大家快逃啊！”他边喊边从土堆里爬了起来，顺便还扶着旁边奄奄一息的狱友，一起跑了出来。记住这个名叫段银宝的狱友，在接下来的故事中还会出现，并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提篮桥监狱
在逃跑的过程中，施亚夫遇到一位日本少佐，正在侮辱一位妇女。施亚夫怒不可遏，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顺手拿起墙根的一把斧头，对准那个鬼子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从南京逃回老家后，因南通党组织遭破坏，施亚夫一时无法与党组织取得联系。他找到一起做工、一同被捕、同时越狱的马生，又碰到一起被捕、刚从镇江监狱释放回来的张炳文，三人碰头后认为，中心县委虽然不存在了，但我们都是县委领导下的党员，必须继续斗争下去。 当时日军已占领南通地区，国民党大小官员和地方保安部队大部分撤走。施亚夫串联参加过罢工斗争的工人和暂时失去组织关系的党团员二十多人，组成了“唐闸工人抗日守土团”，由施亚夫负责军事指挥，张炳文负责政治思想工作，王金标担任军事助理，但就是没有武器。这时得悉省保安第九团一个排的溃兵，在离唐闸三里的村庄挨家挨户搜罗便衣，准备化装逃跑。 施亚夫便带人围上去，对溃兵们说：“衣裤我们给，武器给我们。”施亚夫立即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衫，一个士兵拎起长衫看了看，便把手中的长枪递了过去，于是其他士兵也用武器交换衣服。此次他们共得步枪20支，子弹2000多发。抗日守土团便武装起来了。 1938年９月，施亚夫带领几名战士，乘雨夜潜入日军设在南通纺织学院的军火库，偷出48支枪和两箱子弹，队伍进一步壮大。为了扩大声势，施亚夫为这支抗日队伍取了三个番号，除了工人守土团外，还有亚字部队、独立团。三个名字轮番着使用，虚虚实实，让敌人弄不清他们的真实情况。 在这样的虚虚实实中，施亚夫的部队搅得敌人不得安宁，同时也在老百姓心中树立了极高的威望，施亚夫的名字人人皆知。一天，一位头戴礼帽、身穿长衫的人坐着一辆轿车出现在施亚夫面前。这个穿着体面的男子，正是当初被施亚夫从土地挖出来的段银宝。因为跟当初那个满身血污的形象相差甚远，施亚夫仔细打量了半天才认了出来。 段银宝笑眯眯地告诉施亚夫，他父亲曾留学日本学医，毕业后回国在南通开了一家牙科医院。日军驻南通的第三一四旅旅长南甫，原来是他父亲的同学。因为这一层特殊的关系，段银宝回到南通后，就当上了绥靖军南通办事处主任。简单一句话，段银宝当汉奸了。而他之所以来找施亚夫，是因为汪精卫打电话给他，让他抓紧扩编绥靖军，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施亚夫。 最初听到这个邀请，施亚夫是坚决拒绝的，他撸起衣服，露出胸口刺的一个“恨”字，以示自己誓死反对日本人。但冷静下来，施亚夫马上就想到自己曾经做过地下工作，更是在十九路军中搞过情报。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大好机会。但这么大的事，他还需要请示，于是就跟段银宝称自己需要三天时间考虑。 当晚，施亚夫进入了新四军一师兼苏中军区司令部，师长粟裕和副师长叶飞认真地听了施亚夫的汇报后，粟裕说：“亚夫同志潜伏到伪军中是一件大好事，对革命、对抗日都有利。”叶飞则更直接，他说：“眼下我们正需要关于敌人动向的情报，你没来之前，我和粟司令为了收集情报的事，就想到有计划在敌人内部安上我们的一个大据点。现在你过去，就算是我们安下的一个红色大据点。”
粟裕
去伪军中潜伏的事就这样敲定了，为了保密，粟裕让叶飞直接跟施亚夫联络。施亚夫有句格言：心大天地宽，心宽舞台宽。在返回的途中，施亚夫筹划着如何将这事搞大，名正言顺地向汪精卫要一个师的番号，但眼下他虽然号称一个团，但满打满算也就百把人的队伍，怎么向汪精卫开口呢？ 经过一番思考，施亚夫很快就制定了一个扩军方案，并在汪精卫派心腹严济南到南通收编时，不慌不忙地将“全师”的花名册交给对方审查。短短几天工夫，施亚夫是如何扩充到一个师的呢？他的秘籍是一本电话号码簿。雇来的两个先生，在旅馆里将电话簿里的人名改为官兵名字，将一万多个电话号码改为枪号。 有人要问，汪精卫派来的心腹，难道不稍稍确认一下吗？只要随便去到一个兵营走一走，不久一清二楚了么？其实，当汉奸的，哪有什么忠心耿耿，尽职尽责的，都不过是为了权势财富罢了。严济南刚到南通，施亚夫便让几个副官陪着，今天逛狼山、天宁寺，明天打麻将，后天逛妓院，每天玩得心花怒放。 在施亚夫叫上花名册时，严济南假惺惺地说要到施亚夫所驻的几个旅去视察，施亚夫焦急地说：“我的师布防在海门、如皋一带，这一带新四军厉害，你下去可要当心。”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清脆的枪声，严济南吓得冷汗直冒，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南通的治安这么乱，在什么地方打枪？” 一个军官进来报告：“师座，新四军游击队进城了，我们怎么办？”施亚夫站起来说：“大家别慌，你赶快通知特务营，跑步赶到师部警卫，今天严长官刚到，如有闪失我枪毙特务营长。” 这一举动，是施亚夫事先安排的。严济南两腿直打颤：“新四军真厉害，南通尽是日本人，他们还敢进城，真没办法了。亚夫兄，那我就不到旅里去了，你把全师的花名册给我过过目就行了。” 当汉奸就是为了享受，谁还会去冒生命危险呢？严济南一目十行翻着花名册，看到最后的总数1万5千人，啧啧赞叹道，“亚夫兄治军有方，一万多人满员，装备又齐全，是绥靖军的模范啊。” 严济南回南京一周后，施亚夫便接到急电，要他火速赶赴南京授衔。施亚夫在南京受到汪精卫和日本高级顾问晴气庆胤中佐的接见，很快就获得了伪七师中将师长的委任状、将军服及军衔。 施亚夫原本就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善于兵法研究，称得上是为儒将，在一众伪军将领中显得别具一格，因此深得汪精卫的好感和信任。
回到南通后，施亚夫便与叶飞取得了联系，开始源源不断向新四军提供极其有价值的重要情报。 1942年11月，侵华日军总司令畑俊六和汪精卫决定在苏中南通等地区“清乡”，整个规模非常之大。施亚夫得知后火速将情报送到叶飞手中。为了应对这一次规模空前的“清乡”，粟裕决定通知各地委、军分区、旅的负责干部到如东南坎镇开会。粟裕、管文蔚、陈丕显、叶飞、王必成、陶勇等重要干部都出席了会议，谭震林代表华中局、新四军军部到会指导。 这样一次重要的会议，日本人却通过新四军内部的奸细，获得了非常具体的情报，包括新四军高级干部返回的行程路线。施亚夫参加了南通日军最高司令长官小林信男召开的会议，得知如此重用的情报泄露后，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敌人的阴谋得逞，新四军的历史将要重写。 施亚夫借口上厕所，将情报写在一张纸条上，再藏在一盒烟中，让副官火速送到了新四军的情报站。在接下来的会议中，施亚夫对小林信男提出怀疑消息的可靠性，理由是，南坎那个地方两面环海，一旦被包围便很难突围，新四军不大可能选择这样一个死亡之地开会。小林觉得有道理，但他马上有得意地说自己的情报非常可靠，那是日本特高课物色培养的新四军报务员发来的密电。 就这样，施亚夫从日本人嘴里套出了新四军内奸的身份。散会后，施亚夫边疆这一重要情报藏在烟盒中，派人连夜送到了情报站。 当粟裕接连收到两盒“香烟”时，新四军的高级干部已经开完会，正在返程中。粟裕火速派骑兵追赶正在返程的各位高级干部，要他们改变行程路线，同时为了防止敌人用侧向器跟踪，命令所有电台暂停发报。另一方面令人迅速查出奸细。 由于情报送得及时，绝大部分干部很快就被骑兵追上，改变了行程路线。唯独苏中行署主任管文蔚走的是水路，当时已经坐上船到了海上，无法通知。而海港已经有日军埋伏，只要管文蔚一靠岸，必定落入魔爪。粟裕命令海防团派小渔船在海里寻找，终于在第四天找到了管文蔚的船。管文蔚得知后，立即掉头到另外的港口登陆，避免了这场灾难。 小林信男追杀新四军高级干部的计谋落空后，认为施亚夫的分析是对的，对他更加信任了。1943年春，施亚夫接到一个作战任务，让他马上带两个团，配合石港的山本大队，袭击掘港的新四军三旅陶勇所部。
新四军1师3旅旅长陶勇（左三）、政委卢胜（左二）
施亚夫伸手看表，离规定的出发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已经来不及通知情报站了，怎么办？回城的路上，他想了个缓兵之计。他命令部队绕道石港到掘港。如皋、石港、掘港是三角形，走在队伍前面的翻译问施亚夫：“师座，我们到掘港为什么绕路走石港？” 施亚夫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走石港到掘港是长官掌握的事，这是机密。” 翻译不吭声继续走，施亚夫是故意走石港的。山本大队驻石港，到这里制造事端，拖住山本，和山本打起来，掘港的陶勇听到枪声还不离开吗。果然到了石港，山本大队的哨兵不让通过。 翻译根据施亚夫的旨意解释说：“太君，我们迷路了，军情紧迫，请让我们借道到掘港。” 哨兵坚决不肯借道，施亚夫坚决要借道，哨兵火冒三丈开了枪，翻译中弹倒下。不远处的陶勇听到枪声后会心一笑，立即命令部队转移。 施亚夫就是要的这个效果，他一不做二不休，命令部队就地休息埋锅烧饭，派人拚命叫喊要山本出来检讨认错。山本出来但不认错，两人纠住衣领吵到南通。小林信男被两人气得哭笑不得，最后好说歹说才将两人的纠纷平息，但袭击陶勇所部的计划，又一次泡汤了。 小林信男的作战计划屡屡落空，他也并非蠢人，自然也怀疑内部有卧底，于是开始整顿清理伪军的排以上军官，一旦发现嫌疑分子，立即处决。1944年初，小林的魔爪终于伸向了施亚夫。 施亚夫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跟叶飞取得联系。叶飞告诉他，组织上已经准备让他归队，顺便率部起义。1944年1月5日，施亚夫率部起义，在新四军如西独立团的接应下，回到了新四军驻地。起义部队编为苏北人民抗日自卫军通如纵队，施亚夫为司令。
施亚夫的起义，在伪军中引起强烈反响。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中，反正伪军总计达2000余人。 从1940年到1944年，施亚夫在敌营战斗了四个春秋，提供了无数价值连城的情报。按照原定计划，施亚夫还要继续潜伏下去，等将来伪军被蒋介石收编，转而潜伏到国民党军队里面去，继续执行秘密任务。 那个时候，大家就已经知道，蒋介石终有一天是要收编伪军的，也终有一天是要挑起内战的。其实在伪政权内部，几乎所有的伪高官也好，伪军将领也好，对日寇绝对谈不上什么真诚，当汉奸纯属投机而已。一旦日本人被赶走了，他们都可以无缝切换到蒋介石的阵营中，也都在做着这样的准备。 本文开头所讲的，施亚夫以伪七师师长的名义，给陈公博写信，劝他“回头是岸”，已经算是很明显“暴露”自己的身份了，但并没有带来任何的后果。只有在日本人发觉的情况下，施亚夫才不得不提早归队。 在国民党正规军一撤千里的情况下，粟裕指挥的新四军一师，始终在日伪政权眼皮底下作战，离不开像施亚夫这样的卧底英雄。当然，这样的英雄也不只是施亚夫一个。还曾出现过这样一个小故事，有一次，施亚夫得知新四军通海自卫团团长汤景延率全团投降日本，做了汉奸，顿时非常愤怒，向上级提出“锄奸”的请示。但粟裕收到请示后给出的回复是，“汤景延是自己的同志！” 粟裕的这一回复让施亚夫瞬间惊呆了，一整个团打入敌人内部，这样的行动实在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当然，这又是另一个卧底英雄的传奇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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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23 00:3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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