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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蜇后的第一场雨刚停,檐角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光,被春雨打落的杏花花瓣和道雨水,顺着石板的凹槽流向大门外的水道。我踩着湿润的苔痕跨过门槛,推开多年未曾打开的大门,门轴发出熟悉的呻吟。院子屋檐下那个燕子窝还在,去南方过冬的燕子带着它的一家老小又飞回了家乡,老燕子忙着从地里衔着春泥维修燕窝,正屋的霉味裹着陈年松木的香气扑面而来,像一坛启封的梅子酒。 如今父母亲都已作古。我站在正房堂屋中,仿佛看到慈祥的母亲坐在西厢房的炕沿,银发在晨光里泛着霜色。每年的春季下雨天,她膝头摊着褪色的蓝布围腰,手里执着针线为五个子女缝制春装和单鞋。有一年我执行任务临时回家,看到不识字的母亲,正在抖开大红布里包裹着远在雪域边关的儿子寄自家乡的家书,纸页泛黄如褪色的格桑花瓣。那枚三等功奖章被她用一个特制的花色小布袋保存着,想起他的儿子时,则偷偷地拿出来,认真的一遍遍地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就在儿子小时候爱抚着他那端庄红润的脸,母亲的眼睛在幽暗中泛着钝钝的泪光。 "那年你走时,院里的那棵枣树才这么高。"她枯瘦的手指比划着窗棂下那道歪斜的刻痕。我顺着望去,墙皮剥落处露出深浅不一的划痕,最底下那道被烟熏得发黑,往上依次是暗红、土黄、灰白,如同老树的年轮。数十个春秋在门框上刻下细密的皱纹,有些沟壑里还嵌着干涸的冬吊枣。 阳光斜斜切过东西侧房的阻挡,晨光照在东墙根那口裂了缝的粗陶水缸。缸底的青苔正在苏醒,细如发丝的绿意顺着裂纹攀爬。父亲临终前用铜丝箍紧的裂缝处,暗红的铁锈正被新苔染成墨绿。我舀起半瓢积水,水面晃动着山墙上几十年还残存的、被岁月淹没的红色已变成皱巴巴而没有任何颜色"福"字倒影。 灶台的火塘还留着几十年前除夕的灰烬,铁三角架上的铜壶已锈成深褐色。手指抚过夯土墙,粗粝的触感里藏着细碎的麦秸。那些被岁月揉碎的草茎在土墙深处继续生长,在某个雨夜或许会抽出嫩芽。记忆中母亲总是一个人做八口人的饭,全家的衣服都造她的双手,纺线、倒圈、酱线、织布、染色、剪裁,一针一线的倾注着她对父亲的爱、对子女的情、对自己的狠。看着火膛里的残灰,脑海中浮现出火苗舔舐大铁锅的刹那,满屋的浓烟沧的母亲咳嗽着、流着幸福的泪珠。姐弟们放学后回到家,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就是“孩子们,吃饭了”,虽然没有大米白面,但玉米面团、豆面条、清水煮南瓜的香味至今还让我口馋不已。 暮色漫过山脊时,我蹲在檐下磨着从陈年旧筐中找到的那把豁了口的砍柴刀。沙石磨刀板上两道月牙形的凹痕愈发清晰,那是三代人磨砺斧头、镰刀经年累月磨出的印记。刀锋与石面相触的沙沙声里,我伸手接住房檐下淅淅沥沥顺流而下的雨水,浇到磨刀石上,浮现出少年时每天早晨4点多被母亲叫醒,从挂在房梁上的“淘麦篮”里抓出一颗“凉红笤”走路三公里到村小学负笈求学的情景,父亲在同样的位置磨镰刀准备去山上割草,刀刃在曙光里划出银弧;四十年前离家那日,母亲一夜没睡,在这块石板上砸开核桃,破碎的核桃皮的裂纹像蛛网爬满青灰表面,第二天早上我离开家时,母亲悄悄的把核桃仁塞进了新打好的“背包”里,轻声细语的嘱咐着…。 夜雨又起时,我坐在西厢房那被岁月“包浆”呈黑红色的带暗柜的二抽桌前,泡上带回来的“云南七子”熟普,点亮那盏高脚玻璃煤油灯,听着夜雨潇潇的细柔声,想象着煤油灯将母亲的身影投在窗纸上,那方昏黄的剪影与四十年前雪夜灯下缝补的身影重叠,针脚穿过高原哨所的月光,我在海拔4000多米的营房里,听着室外寒风的呼啸卷着雪粒打在玻璃窗子的声音,火塘边煨着雪水煮的茶,茶汤苦涩,却在喉间回甘,像极了对面雪山上那些裹着冰壳的雪莲花。 山风掠过老屋后的那片洋槐树林,惊起一群斑鸠。瓦楞草在老屋房顶的瓦缝里,舒展或淡青或紫红的嫩芽,院子里四十年前种下的枣树如今亭亭如盖,枝桠间缀满待放的花苞。我锁上大门,仿佛看到母亲站在褪色的春联前,身影与身后斑驳的砖墙融为一体,仿佛她本就是这老屋生长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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